闲

「为谁」— 第四章

「为谁」— 第四章

妈妈告诉过我，人这辈子总要有一次奋不顾身是为了自己！—— 佟乐

申赫又拒绝了我，我已经记不得申赫是第几次拒绝我了。我爱申赫，从进医院的第一天，我就爱上了他，我的老师，温文尔雅，又不失幽默。他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人。我喜欢他对医学的严苛，喜欢他待人的温润淡雅，也喜欢他偶尔会漏出的淡漠和悲伤。但是，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我，后来，他告诉我，他有爱的人了，他们在一起很久了，而且这辈子他就只会爱那个人。这肯定是借口，因为全医院的人都说申赫单身。申赫是个骗子！

我妈妈告诉过我，人这一辈子，总要有一次奋不顾身是为了自己，可以放弃尊严和脸面。我认定，申赫就是我这辈子的奋不顾身。所以，为了申赫，我放弃了所有的尊严和脸面，每天给他准备早餐，约他看电影，给他惊喜，向全医院宣布我看上了申赫，我要追他。可他，拒绝，拒绝，全都是拒绝。我从来没有绝望过，直到，我看到了那个男人。人生就是有那么多可怕的巧合。那天夜里，我睡不着，一个人在小区里散步，却无意中看到申赫和一个男人在无人的夜里拥吻。我从来没有想过，我爱的，申赫，是个同性恋。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，申赫，对所有人亲切却疏离的申赫，露出那样的笑容，宠溺地送上自己的唇。而让我更想不到的是，那个让申赫说出一辈子的人，是个像光一样的男人，罗云熙。如果罗云熙是光的话，那么申赫是不是就太可怜了，一辈子站在了他的背光面。而这一幕，竟然被我撞见了，这个巧合是不是太可怕了？是世界太大，还是世界太小？我在这里住了一年里，从来没有碰到过申赫。但，等我爱上了他，才发现他口中所谓的爱竟然也住在这个小区。呵呵～

我完美的老师终于出现了瑕疵，而瑕疵就是罗云熙。我告诉自己，我没有看到这一切，但是终是自欺欺人，因为罗云熙，到处都是罗云熙，哪里都能看到罗云熙的电视剧，广告，杂志，这个男人无处不在。有那么多人爱他，追逐他，他得到了那么多人的爱，可申赫一直都这么一个人清冷着，活在背光面。

从那天晚上开始，我就躲着申赫，最让我伤心的是，他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我在躲着他。我，之于申赫，一直都无足轻重。

那天，我听到科室的人说，老师身体不好，早上吐了，我的心揪了起来，像罗云熙那样的爱人，肯定很难照顾到申赫的身体吧，罗云熙一看就是那种需要时刻被别人照顾的人。我订了份粥，想着给申赫送过去，但是却看到了罗云熙从申赫的诊室里出来，随手往垃圾箱里扔了什么，我静静地退到了墙角，他看起来脸色不好，心情也不好，浑身散发着低气压。不得不承认，罗云熙真是个帅气的男人，就算是现在这种憔悴的素颜，也好看的很。我在网上搜过他的资料，他是学芭蕾舞的，难怪气质如此地出众。

罗云熙走后，我拎着粥刚要去敲门，却发现门没有关紧，里面申赫的声音传了出来，“启东，我没办法看到他，我快死了，他这不是在折磨自己，而是在折磨我，”我从申赫的声音里听出了哽咽，申赫哭了，为了那束叫罗云熙的光，“我必须离开他，我会毁了他的，如果不是他经纪公司发现的早，撤掉了那段视频，他已经毁了。如果？呵呵呵，……没有什么如果！这件事情被曝光的话，他就完了，我面对的只是家人，朋友，同事；而他，他呢？他要面对的是全世界啊……我拿什么为他抵挡全世界，我什么也没有了，我只有他，我可以死，但是他不能毁。”

我就那么定定地立在门外，听我爱的男人为了另外一个男人绝望。跟一束光的爱情，永远都只能是空的，因为光只适合仰望，永远无法握住。

我不再躲着申赫，现在的申赫得有人陪着，虽然我在他眼里微不足道，但是，起码我能让他的周遭不那么清冷，让我眼里的他不那么可怜。我经常在申赫身上闻到淡淡的酒味，但是很快又被消毒水的味道掩盖掉。我时常能看到他按住胃部，皱起眉头，但是桌上我被他买的粥，只有凉透被倒掉的命运。

大概是一个星期之后，我又看到了罗云熙，他的脸色比上次更差了，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，我叫住了他，他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，大步流星，直到我说出，“我能跟你聊聊申赫吗？”

转过身，他的脸埋在黑色的口罩里，脸色有点苍白，眼睛却很亮，语气里全是质问，“申赫？你凭什么跟我聊申赫？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聊申赫？”

脾气还真是差劲，不过这个反应也太直接了，他就不怕别人听出点什么吗？他压根儿就没有想等我的回答，转身就离开。我得拦住他，他是申赫的解药，我得让他知道申赫的所有痛苦和不得以，申赫不该自己承受所有的痛苦。

“他的未婚妻，这个身份够吗？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，话，不过脑子，就脱出而出，我感觉好像只有这个，能让他停下来。罗云熙的身形一下子顿在那里，像按了暂停键。

“未婚妻？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？申赫的未婚妻？你，有什么资格说未婚妻这三个字？是不是，下一句，你就要告诉我，你们快结婚了？” 他回过头，我能看出来，他在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，强忍着怒气。

“我知道，我在跟谁说话，罗云熙，罗大明星，” 我直视着他，这个人，让申赫痛不欲生，申赫受过的苦，他也要尝一次。“还是，该说你是，我未婚夫的前男友！”

“呵呵……，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？还真是毫无保留啊！”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，然后转身，离开，任我怎么叫他，他都没有回头，有一瞬间，我觉得他的背影有种很强烈的破碎感。

昨晚，我看到申赫追着罗云熙从医院出去了，我就一个人在他的值班室里，等了他一夜，但是，他没有回来，我知道，现在，我爱的男人应该在他爱的男人那里，会做些什么呢？越想我就愈生气，申赫，应该是天底下最傻的人了，爱却要不爱，而他付出这一切的人，无知无觉。这太不公平了。

天蒙蒙亮的时候，我就回家了，在这个办公室再坐下去等下去，也无济于事。我刚踏进小区，就看到申赫走了过来，我一闪身子，躲了起来，我不想让申赫难堪，也不想像唠家常一样，寒暄着你怎么来这里了？因为我知道，他肯定会撒谎，而我肯定得假装相信这个谎言，何必让彼此这么难堪呢？看他这身衣服都不曾换过，应该一晚没睡吧，看他走远，我拿出电话，想给他打个电话，告诉他，我想跟他换个班，这样他就可以好好休息一天了。这种微不足道的关心，他不会知道，我现在也不想让他知道了。有个人在远方心疼他，这样的我，不求他接受不求他知道，只求他少一点痛苦！我盯着申赫的背影渐行渐远，电话拨通了很久才接通，但是，我视线里的申赫并没有拿出电话，我知道，电话那头的人，肯定是罗云熙，得到这个认知的那一瞬间，脱口而出，“喂？”电话那头是沉默，“喂？申赫，今天10点，别迟到了，记得要把身份证和户口本，9块钱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，老公……” 还没说完，电话就被挂断了，那一瞬间，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。这种感觉像上瘾了一样。

不知道中了什么魔，我跟着申赫一路去了医院，在医院里，我一直很忐忑。郭启东什么时候进了我的办公室，我都没察觉，“哎哟，千金大小姐啊，你这个警觉性太差了吧，想什么呢？想得都出神了？”

“郭医生，太爱一个人的话，怎么办？有办法戒毒吗？”

“哎哟，我的妈呀，你到底是为了什么？非得吊死在申赫那颗歪脖子树上？你没看到你身边的大好森林吗？”郭启东，伸开胳膊，转了个圈。

“我也不想的，你不是申赫最好的朋友吗？他有什么缺点，能让我厌恶的？如果你要跟我说，他喜欢男人的话，那就算了，我知道的！”

“放下他吧！”郭启东的声音一下子失去了玩笑，变得冷静冰凉。“然后把这件事情，烂在心里！”

“为什么要烂在心里？嗯？因为他喜欢的人是罗云熙？”我挑了挑眉稍，紧逼向郭启东。

“不论你知道什么，把它烂在心里就对了，如果你不想让申赫恨你一辈子的话，这是我作为朋友给你最后的忠告！”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郭启东眼睛里带着警戒的目光，他是我爸爸的得意门生，如果没有遇到申赫，我曾一度认为，我会听爸爸的安排，跟这个人结婚，虽然，他不爱我，恰好，我也不爱他。但是，像妹妹一样被宠着一辈子，也还是好的，所以，就变成了这种兄妹的相处模式。跟他在一起的时候，他甚少提及申赫，我只知道他有个特别好的发小。直到我进医院实习，才见到了他的这位发小，然后就是爱上，我曾经跟他说过我对申赫的迷恋，但是他都一笑了之了，他说，“我这是对偶像的迷恋和崇拜，算不得爱情的。小粉丝心态。”

“能让他恨的事情，我已经都做完了，罗云熙已经知道，我是申赫的未婚妻了！”我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。

“你说什么？”我第一次见到郭启东那样的目光，带着不可置信，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深深的恐惧。

“怎么了？讨厌我了？我还跟罗云熙说，我要跟申赫领证了呢！”

“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被你爸爸宠坏了，所以才会任性一点，没想到，你不是任性，你是狠毒！”郭启东一直像妹妹一样宠着我的，虽然不爱我，但是他从没这样说过我。

“狠毒？罗云熙不狠毒吗？他得到了全世界的爱，但是申赫的世界只有他，这种不对等的爱情，每一天对申赫来说，都太残忍了。申赫，他太可怜了，我听到了，听到他哭，听到他跟你说的那些话。你不觉得，申赫太可怜了吗？罗云熙凭什么？享受着他这么深沉的爱，却给他带来同样深度的痛！申赫，这辈子都活在了他的背光面。”我终于可以这样把自己心里的控诉说出来了。

“你什么也不懂，因为你眼里只有申赫，你眼里全是申赫的痛，那么云熙呢？云熙的痛呢？你不曾了解他们的过去，又有什么资格，控诉云熙的爱情呢？你懂什么呢？这样的痛苦，是申赫该付出的代价。背光面？你凭什么资格说背光面？申赫一直都活在向阳面，云熙的眼里，从来都只有他。真正的背光面？真正的背光面又是谁呢？呵呵……”那一瞬间，我觉得郭启东要哭了。“那道本来就该被远远看着的光，是申赫想要握住这光，把他拉进了地狱。云熙，他本该有个女朋友，本该可以有个家庭，将来会有个孩子，然后和妻子慢慢老去。是申赫改变了这一切，他拥有了这个世界上别人拥有不了的人和情，但是，他现在守护不了了，他就放弃了，那么云熙呢？他怎么办呢？你考虑过吗？是申赫招惹了他，是申赫带给了他现在这样无穷无尽的痛苦，谁来替云熙报复申赫？你告诉我啊？告诉我啊？” 看着郭启东红了的眼眶，我可能明白了，真正活在背光面的人是谁？为什么，当年他告诉我，把你当妹妹看，心里会轻松很多。我们还真是可怜。

“我不知道啊，每次看到罗云熙，我就控制不了自己想起申赫的痛苦，到处都是罗云熙，电视上，杂志上，大街上，到处都是，所以，我满脑子都是申赫的痛苦。我控制不了自己，我爱申赫啊！”我哭了，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为申赫哭。

“去解释吧，趁现在还能解释，趁申赫不知道，如果，你不打算解释的话，那么我不介意来替你解决”

“启东哥，能给我讲讲他们的故事吗？我想听！”

“我没有资格分享他们的故事，我只能告诉你，有些人的存在，只能在背光面，不过，这样何尝不是一种满足呢？”

满足吗？向阳，追逐着光，承受着光的刺目，痛和眼泪；背光，守候着永远也不可能到来的温暖，腐朽，老去，寂寥但是目光永远清晰。

是该放手了吗？永远没有机会站在他面前吗？我不甘心，“最后再任性一次，就一次，启东哥！如果……我会收拾好自己的”

“你，什么都不会得到！”

我看着郭启东背影消失的门口，直到8点半的时候，我敲门进了申赫的办公室，“干嘛？”申赫这个男人，对我，一如既往地冷淡。

“申赫，你跟我去个地方吧！”

“我上班呢，没空” 都不问我要去哪里，就直接拒绝了，还真是干脆。

“我们去民政局吧！” 我静静地看着他，看他皱起眉头，像看疯子一样地审视着我。

“说胡话吧，你”

“这里面，是你跟罗云熙接吻的照片，你今天跟我去，我就不会发到网上去，你要是不跟我去，我现在就发到网上去。”我举起手里的手机，朝他扬了扬手。

“我和罗云熙接吻？你想象力有点丰富吧！” 他把身子转了过去，背对着我

“10月7号，晚上，南山别墅，7栋……” 我还没有说话，申赫就站了起来，我从来没有在申赫眼里看到那么强的侵略性，仿佛下一秒他就能杀了我。

“我们去，”他一把捞起了座椅上的外套，出了门。

10点钟的时候，我们出现在了民政局门口，“申赫，不后悔吗？”我问他

“有什么值得后悔的，一张纸而已！”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，瞳孔里倒映出我的影子，但是我知道他眼里，没我。

他自顾自的下了车，我看到他站在民政局的门口，看着，仿佛在怀念什么，也许是在感慨，他跟他爱的人，这辈子都没法走进去，但是，却要跟一个根本不曾入眼的人，走进这个地方。是在感慨命运吗？为了那个人，做什么都无所谓吗？爱到这种地步了吗？

突然，觉得自己很好笑，正如郭启东所说，我什么都得不到。我想，我该学会让自己活在背光面。不，我想我该试着离开不属于我的光。我妈妈也跟我说过，人要学会放过自己。我放过我自己，亦放过你，老师。我是骄傲的女孩子，这一辈子都不曾放下过，直到遇到申赫。但是，人生中只此一次的放下，已经消耗完了，那么以后的人生，就骄傲着过吧。我奔过去抱住了他，第一次不是想作为爱人拥抱他，而是作为老师，作为朋友，想要去拥抱他，安慰他。“申赫，这是我最后一次拥抱你；老师，祝你幸福！”从他的怀里起来，我怼了一下他的肩膀，“你不用紧张，哈哈哈，没有照片，像我这么骄傲的人，才不会跟一个男人抢老公。哼～谁稀罕呢，我可是院长的女儿呢，我一挥手，你信不信，全医院的单身男士，都会跑过来，哈哈哈～”

“对不起！”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对我笑，发自内心的亲切。

“谁稀罕你说对不起啦，老师，对自己好一点。快去哄你的小男朋吧，今天早上我打电话给你，好像是他接的，我说我们今天要来领证呢！估计他现在应该气大法了。”

“你～”他一副无奈的样子，看我朝他做了个鬼脸。

我们回到医院的时候，一个看似40多岁的女人迎了上来，她好像很急，眼神漂了我一眼，看她的样子，是觉得我碍眼了，我跟申赫点了个头，然后回了办公室。